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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生必有死,這是生命長河永恒的主旋律;而如何認(rèn)知死亡,參悟這一人生的終極之迷,則成為了每個人都必然要去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今天我們就來看看九十二歲高齡的季羨林老先生在病中住院期間對于人的生和死又有怎樣的聯(lián)想和參悟……
死 的 浮 想
文 | 季羨林
我心中并沒有真正達到我自己認(rèn)為的那樣的平靜,對生死還沒有能真正置之度外。
就在住進病房的第四天夜里,我已經(jīng)上床躺下,在尚未入睡之前我偶爾用舌尖舔了舔上顎,驀地舔到了兩個小水泡。這本來是可能已經(jīng)存在的東西,只是沒有舔到過而已。今天一旦舔到,忽然聯(lián)想起鄒銘西大夫和李恒進大夫?qū)ξ业囊?,舌頭仿佛被火球燙了一下,立即緊張起來。難道水泡長到咽喉里面來了嗎?
我此時此刻迷迷糊糊,思維中理智的成分已經(jīng)所余無幾,剩下的是一些接近病態(tài)的本能的東西。一個很大的“死”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在我頭頂上飛舞盤旋。在燕園里,最近十幾年來我常??吹侥骋粋€老教授的門口開來救護車,老教授登車時心中作何感想,我不知道,但是,在我心中,我想到的卻是“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事實上,復(fù)還的人確實少到幾乎沒有。我今天難道也將變成了荊軻嗎?我還能不能再見到我離家時正在十里飄香綠蓋擎天的季荷呢!我還能不能再看到那一個對我依依不舍的白色的波斯貓呢?
其實,我并不是怕死。我一向認(rèn)為,我是一個幾乎死過一次的人。“十年浩劫”中,我曾下定決心“自絕于人民”。我在上衣口袋里,在褲子口袋里裝滿了安眠藥片和安眠藥水,想采用先進的資本主義自殺方式,以表示自己的進步。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押解我去接受批斗的牢頭禁子猛烈地踢開了我的房門,從而阻止了我到閻王爺那里去報到的可能。
批斗回來以后,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帽子丟掉了,鞋丟掉了一只,身上全是革命小將,也或許有中將和老將吐的痰。游街儀式完成后,被一腳從汽車上踹下來的時候,躺在11月底的寒風(fēng)中,半天爬不起來。然而,我“頓悟”了。批斗原來是這樣子呀!是完全可以忍受的。我又下定決心,不再自尋短見,想活著看一看,“看你橫行到幾時”。
一個人臨死前的心情,我完全有感性認(rèn)識。我當(dāng)時心情異常平靜,平靜道一直到今天我都難以理解的程度。老祖和德華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神情有什么變化。我對自己這種表現(xiàn)感到十分滿意,我自認(rèn)已經(jīng)參透了生死奧秘,渡過了生死大關(guān),而沾沾自喜,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修養(yǎng)得差不多了,已經(jīng)大大地有異于常人了。
然而黃銅當(dāng)不了真金,假的就是假的,到了今天,三十多年已經(jīng)過去了,自己竟然被上顎上的兩個微不足道的小水泡嚇破了膽,使自己的真相完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自己辯解說,那天晚上的行動只不過是一陣不正常的歇斯底里爆發(fā)。但是,正常的東西往往寓于不正常之中。我雖已經(jīng)癡長九十二歲,對人生的參透還有極長的距離。
今后仍須加緊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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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排版:郭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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